陈可辛：导演只有一部电影的机会

0次浏览发布时间：2025-06-25 01:00:00

电影《酱园弄·悬案》剧照。资料图

“酱园弄（lòng）不是弄（nòng）。”2025年6月16日，上海国际电影节大师班的现场，陈可辛如是纠正了对谈人三次。

这里的“弄”指的是上海的弄堂，陈可辛的新片《酱园弄·悬案》就发生其中。故事改编自发生在80年前的一段真人真事，1945年3月，上海新昌路酱园弄发生了一起谋杀案：一对结婚近十年的夫妻，女方詹周氏杀了长期吃喝嫖赌并且家暴自己的丈夫詹云影，并且将其分尸数块……

这桩颇有奇情色彩的案件在当时引发了巨大的讨论，普通民众和知识分子都参与了进来，有人认为案件性质恶劣，要求重判詹周氏；也有人深深同情她的遭遇，甚至为她撰文辩护。由于当时已接近日本投降，詹周氏的命运也和飘摇的时代绑定在一起，被判处死刑后判决又被废除。

在经过几次漫长的审讯和翻案后，詹周氏被判处15年刑期。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，她和监狱的其他服刑人员一起被新政府接收，在监狱中表现良好，出狱后过上了平静的生活，并且没有再返回上海。

据说，1990年代还有记者去采访她，但她对当年的事情不再提及，此时她也早就不被称为詹周氏，而是拥有了自己的姓名——周慧珍。

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，酱园弄杀夫案都是一桩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，甚至被称为“民国四大奇案之一”，因此当陈可辛宣布要将其拍摄成影视剧的时候，就很受媒体关注。

原名为《酱园弄杀夫案》的项目主要改编自小说家蒋峰的作品《翻案》，曾经两度立项，但在2017年被陈可辛叫停，他自觉拍摄一部高成本的文艺片很可能无法收回成本。在经过几年的沉淀后，陈可辛决定将其改编成一部更具有类型元素的作品，2022年，陈可辛成立了一家新的制片公司Changin’Pictures，立足于整个亚洲市场，并将开发的原创内容卖给海外的流媒体平台。

其中，他宣布由章子怡主演的《酱园弄杀夫案》就是其中最为重磅的一部，最初的计划是拍摄一部5集的迷你剧。但两年后，这部作品被命名为《酱园弄》，在戛纳电影节上首映，被剪辑成为一部时长150分钟的电影。

尽管整个剧组在戛纳得到了很高的礼遇，但是对电影的评价却比较两极化，因此这版《酱园弄》迟迟没有定档，直到次年春天才传出要上映的消息，并最终官宣分为上下两集上映，上部《酱园弄·悬案》96分钟，于2025年6月22日定档，并在上海国际电影节进行首映，以此推测，整部完整作品恐怕超过三个小时，而剧集版的消息则石沉大海。

就在大师班举办的同时，陈可辛的新片《酱园弄·悬案》已经在上海一百多家影院进行了点映，南方周末记者在第一时间买票观看了此片，各大影院几乎座无虚席。

与之形成对比的是，当电影正式在全国公映后，第一个周末两日的总票房加起来不足2亿元，猫眼App平台预测此片最终会收官于5.45亿元票房，远远低于市场预期。不仅如此，截至发稿时，该片的豆瓣评分仅有5.9，陷入了极为两极的评价。

据此前媒体报道，该片的总成本约在3亿-5亿元，也就是说上下两部电影加起来需要获得至少9亿-15亿元票房才能回本。

“这个平衡我要做一辈子”

陈可辛2025年6月16日在上海参加《酱园弄·悬案》点映。IC photo丨图

2022年，陈可辛60岁，他破天荒地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，他曾经以为人过了60岁就可以爱做什么做什么，但他却因为拍了《酱园弄》，感觉到“越来越难，所有拍摄遇到的问题都被放大了”。

陈可辛此次亮相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宣传《酱园弄·悬案》，但他还是抽空举办了大师班。有趣的是，由于电影节改变了大师班的举办规则，所有观众在听讲座之前都需要观看一部电影，因此陈可辛特别选择了一部和《酱园弄》类似的作品《投名状》来展映。

他曾坦率地说这部电影是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，是他拍过最为冒险的电影，光是编剧就用了九位。他一度压力大到精神崩溃，甚至已经和投资方请辞，逃回香港，吃不下饭。

2007年，投资4000万美元的《投名状》上映，这部电影是当年的票房冠军，陈可辛也因此成为香港北上导演中最早获得2亿元人民币票房的导演。但由于耗资巨大，海外市场销售遇冷，这部电影还是没能收回投资，加上之后的《武侠》票房失败，陈可辛的事业一度跌入谷底。

尽管回过头看，《投名状》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，获得了包括香港金像奖和台湾金马奖在内的多个电影奖项的肯定。可是在当时，三位国际巨星坐镇的《投名状》所遭受的质疑并不比现在的《酱园弄》少。

他回忆：“大家不要以为只有女明星难搞，男明星更甚，拍《投名状》的时候，我只能分开和三位明星（李连杰、刘德华和金城武）讲剧本，不能让他们坐在一起……”

尽管压力巨大，陈可辛也没有将《投名状》做成一部完全迎合市场的作品，他将自己对人性灰度的理解放置其中，有了我们如今看到的版本。等于说，他将一个原本属于文艺片的主题放在了一部商业大制作中，那就是“人是无法对抗命运，超越身处的时代的”。

片中的三兄弟从土匪变成了清军，一度获得了所谓的成功，但他们终究成为更高阶层的棋子……某种程度上，詹周氏的命运也是如此，她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，陈可辛也承认《酱园弄》事实上延续了这样一个主题。

《酱园弄·悬案》中，章子怡饰演的詹周氏在案发现场被找到时。资料图

陈可辛常常提起一句好莱坞的电影行话“you're only as good as your last movie”，意思是说最新作品决定一个导演的成败。即使拍了一辈子电影，他还是觉得对于一个导演来说，往往只有一部电影的机会，这部不好下部就没有投资。

因此，有上海观众提问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看到《酱园弄》的下部，陈可辛的回答也很老实，他说：“这个真的需要观众的帮忙，这部电影的票房越好，下部才能越早让大家看到。”

从筹备到首映，再到如今的公映，拥有章子怡、雷佳音、易烊千玺、赵丽颖、杨幂等一众明星的超豪华阵容，《酱园弄》注定是一部具有讨论度和争议的电影。

同时，作为一部成本巨大的电影，陈可辛努力地在个人表达和观众期待中做着平衡，从戛纳回来后，他一直在做后期的修改，才有了后来观众看到的版本。

他说：“我现在依然在追问，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，我当然要拍他们喜欢的，但我也不能拍自己不喜欢的，所以永远都需要平衡。拍电影一定要对自己真诚，不真诚拍出来一定不会好看，但对自己真诚的时候又能服务到观众，这个是很难的，这个平衡我要做一辈子。”

“电影之神的眷顾”

陈可辛出生于1962年，他的父亲陈铜民是泰国华侨，曾在香港拍摄电影。陈可辛在美国学习电影，后来进入香港电影行业，29岁拍出了自己的首作《双城故事》，34岁拍出了代表作《甜蜜蜜》。香港电影行业的黄金期过去之后，陈可辛也曾受到斯皮尔伯格的邀请去好莱坞发展，但终因不适应返港。

新千年后，陈可辛就尝试开创在“泛亚”区域的联合创作，广泛地与韩国、泰国等地的电影人合作拍片。在此期间，他监制了泰国电影《晚娘》、韩国电影《春逝》，还拍摄了恐怖片《三更》等。

2005年，陈可辛以歌舞片《如果·爱》打开了内地市场，从此之后便主要在北京发展。2013-2014年他凭借《中国合伙人》和《亲爱的》证明了自己处理内地题材的能力，在票房和口碑上获得了双赢。某种程度，他一直被视为香港北上导演中最为成功的代表人物。

2019年，陈可辛拍摄了以网球运动员李娜为原型的电影《独自·上场》，但因为种种原因，这部电影至今还未与观众见面。疫情期间，陈可辛有了筹备新公司重走“泛亚”路线的打算，《酱园弄》一度被视为陈可辛离开内地市场的标志，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。

一般的电影集合三五位明星是比较常规的操作，《酱园弄》则是全明星阵容，有名有姓的出演者多达二十几位，即使是易烊千玺这样的“顶流”，也只有几分钟的戏份，背后协调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。

《酱园弄·悬案》上映前，陈可辛曾接受媒体采访表示戛纳的150分钟版本相对仓促，因此才花费了一年多时间重新剪辑了新版本，而这个公映版才更符合他的初衷。他将这部电影视为自己职业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作品，并且强调如果没有“电影之神”的眷顾，自己原本无法完成这样的电影。

演员章子怡在影片中饰演詹周氏是电影的亮点之一，她将这位女性的悲惨命运刻画得细致入微。该片在真实案件的基础上，着力表现了人物逐步建立自我的过程。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，外部的社会如何变迁，她都不再是曾经那个蒙昧无知的没有姓名的女人。电影的英文名She's Got No Name就直接点出了这个主题。

在性别议题越发被广泛讨论的今天，《酱园弄》也必不可少地要被放进这样一个维度所讨论，电影口碑最大的争议也在于此。一部分声音认为这部电影是为了女性主义而主义，没能揭示出那个时代女性遭遇的结构性问题；也有一些声音不满意片中不加节制的暴力，认为片中大量关于詹周氏如何遭受暴力的镜头没有必要，本质上是一种“剥削”。

对于片中雷佳音饰演的反派，也有人批评他戏份太多，在一部表现女性受难的电影中，不应该由一个男性反派抢占主角戏份……